㈠ 木曾義仲的壯麗的人生
(小說之言)
既然源家已經大舉義旗,因此這位年僅二十六歲血氣方剛的熱血男兒自然也不會缺席。
木曾義仲果不枉是源平之戰的主角之一,由於他的出現,氣得連平清盛老爺子這種久經沙場的老東西都為之吐血數斗,於治承五年(1181年)四月終究還是去見了閻王。
平老爺子撒手人寰後,他的兒子平宗盛接班。筆者我對平宗盛的評價就是兩句話:第一句是最大的長處是沒有短處,第二句是最大的短處是沒有長處——用「平庸」這兩個字來給他做這輩子的蓋棺定論真是再確切不過了。
我們繼續聊木曾義仲。他一路殺得平軍片甲不留,占據了整個信濃地區之後,乾脆就將信濃作為了自己的老窩。
壽永元年(1182年)9月,平宗盛覺得有必要壓制一下正在茁壯成長的木曾義仲勢力,便派了城長茂為大將,撥給他四萬人馬,令其南下攻打木曾義仲所在的信濃。
城長茂開著大軍來到依田城之時,木曾軍僅數千人留守在此處。
木曾義仲得到消息後頓時覺得事情嚴重了,平家不可能吃飽飯了搞個四萬人出來就為了遛馬!
然而琢磨了半天,木曾義仲依舊拿不定主意。如果現在下令依田城的駐守部隊全撤回來,恐怕會傷到己方的士氣;但是不撤回來又頂不住聲勢如此浩大的一波人。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開會咯!
大將井上光盛在會上提出了一個令木曾義仲眼前頓時一亮的建議——不過這種做法在如今的《國際軍事法》中可是要被批鬥的。
到底是怎麼個建議呢,您慢慢往下看。
就如同足球比賽時雙方要穿著色差明顯的球衣一樣,冷兵器時代的日本武士在作戰時,雙方也要求扛著不同的旗幟,以辨別自己的所屬。不然某個武士模樣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到底是殺他還是不殺他?要知道一支隊伍少則幾百人,多則可達幾萬人,而在這些人當中,可能還有一些是昨天剛剛新征入伍的新兵。難道隊中的每個人你都叫得出名字、認得出臉?
我想您也差不多猜到這個陰險的手法了。
沒錯!
木曾義仲下令兵士們每人各扛一面平氏的紅旗和源氏的白旗,然後趁著夜色埋伏在橫田河原附近的山上。
第二天白天,平軍的大部隊已經開到了橫田河原附近。
平軍的探子們紛紛回報城長茂說這附近有扛著平氏紅旗的軍隊,這一消息使得城長茂軍滿心歡喜。城長茂示意大軍繼續前進,進入橫田河原。
說時遲那時快,山上「平」軍的紅旗嘩得一下變成了白旗。這下可把城長茂搞糊塗了,他伸長了腦袋,把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俺是不是被太陽曬得眼冒金星了,怎麼那旗幟那麼像白色的呢?
就在城長茂滿頭霧水之際,那些「平」軍的將士們都拿著刀槍沖了出來,喊殺聲猶如驚濤駭浪般向著城長茂的大軍滾滾而來。眼見著自己的部下士卒接二連三地被砍翻在地,城長茂這才反應過來——貌似在出發之時,平宗盛沒有告訴我在這兒附近會有這么一支部隊接應我啊……不好!老子中計了!
木曾軍以自己的行動告訴了城長茂,您沒看錯,那的確是白旗,您也沒想錯,您的確是中計了。
知道中計了還在那兒死扛著,那是傻瓜!
無奈這四萬大軍被木曾軍一路猛追,就恰似趕鴨子一般逃出了橫田河原。
而對於木曾義仲而言,由於木曾軍在這次戰斗中的精彩表現,這小子在反平勢力中名聲大噪,威名遠播。
如今,源賴朝方面的石橋山之戰、富士川之戰,以及木曾義仲方面的橫田河原之戰,就像在滾燙的水中下餃子一般,使日本這口大鍋在經過這么大的幾次鬧騰後,逐漸形成了以平家、源家、木曾家,三家割據一方的局面——那些小規模的家族當然已經被本人無情地無視了,我們這不正在討論主線么……
歷史的發展軌跡告訴了後人,木曾義仲就是比源賴朝要少那麼幾根筋。在他眼裡似乎只要他打進京都,將平氏一族從京都徹底趕走,這個天下就是他的了。他根本沒去考慮過在他走上京都這個舞台之後,是不是也會有人也像他趕走平家一樣,將他從舞台上踹下去。
正是因為木曾義仲沒有深思熟慮地考慮到這一層面,導致了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在鞏固了後方的防禦之後,率著大軍向西面的京都挺進了。
木曾義仲一路殺殺殺,當然平軍也不是吃干飯的,勝負幾乎參半。但是這里所謂的參半是指數量上一人一半,而如果談到實質性的問題,平軍勝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勝,木曾軍卻幾乎都是掐斷平家血管般的大勝。總之,雙方在你一拳我一腳的打鬥中,看著太陽升起又看著太陽落下,隨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形勢對木曾軍越來越有利了。
這里為大家介紹一下木曾義仲這輩子打得最漂亮的一仗,也就是發生在俱利迦羅谷的那場惡戰。
壽永二年(1183年),平維盛和平通盛兩人東拼西湊准備了號稱七萬的精銳之師,打算與木曾義仲做個了斷。而此時的木曾義仲也是一個擁有四五萬人馬的大人物了,這場大廝殺猶如在化工倉庫中點蚊香般一觸即發。
平維盛和平通盛仗著人多,企圖與木曾義仲進行堂堂正正地正面對峙。木曾義仲也不是傻瓜,明知道自己實力不及對手怎麼可能還伸著腦袋讓別人打,同學您長了幾顆腦袋?不耍點陰謀詭計怎麼可能取勝。於是木曾義仲派先頭部隊上去詐敗,以此吸引平軍進入俱利迦羅谷周圍的礪波山。另外,他又派遣了另外一支隊伍埋伏在了礪波山上。
這招在我國有一個很形象的名字叫做「拖刀計」。顧名思義,拖著刀時使用的計謀。但是誰家打仗不把刀高高地舉起來,而是放在地上拖著跑的?您這是在磨刀呢還是在耕地呀?非也!一般來說打了敗仗才會把刀甩在地上拖著,騎著馬一路疾馳回家——都打了敗仗了還把刀高高地舉著,您這是在扮關公哄孩子笑呢?
打了勝仗的人往往會因為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然後指揮著大部隊「宜將勝勇追窮寇」。但是也往往追著追著就發覺自己中計了——自己的部隊中了埋伏,完全被敵人包圍了!
現在在看我文章的各位,肯定不可能感受過用冷兵器打仗給人的壓力。冷兵器時代的打仗,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最講究的是士氣。士氣旺盛則士兵們各個以一當十;士氣衰弱則士兵們隨時都准備著溜號。眼見著自己被敵人包粽子般的圍住了,我方又扮演著極為被動挨打的角色,自己的腦袋隨時都有搬家的可能,換做是你的話你心中慌不慌?
我們繼續說這場大廝殺的進程。俱利迦羅谷也像其他的山谷一樣,被屬於自己的礪波山擁抱著。當晚,平軍來到了俱利迦羅谷。他們剛一踏上礪波山的山路,木曾軍從山上猛沖了下來,吶喊之聲排山倒海得向平軍襲來。由於山谷的回聲,木曾軍的人數顯得格外得多。
這迎頭的一擊使得平軍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膽小者開始逃命了。但是這條山路的寬度實在是小,前面部隊想往後撤,但是後面的部隊又剎不住車,不停地往前再擠。這感覺猶如在擠公交車,反正想上車的上不了車,想下車的也下不了車,正所謂「進退維谷」。
眼看著自己要被木曾軍給做了,一些狗急跳牆的平家兵士開始朝著谷底跳了下去。前面的部隊往下跳了,後面的部隊以為下面是一個滑坡,可以順勢到達谷底作為撤退的路線,便如同下餃子般一個接一個地也跟著往下跳,不過差不多每個往下跳的勇士都「啊」得喊了五秒以上——利用物理學的自由落體公式,大家應該可以大致算出俱利迦羅谷的深度……
我靠!這山谷怎麼深不見底啊!或許這句話是絕大多數跳谷的士兵最後的感慨了。
比及天明,平維盛和平通盛清點了一下身邊所剩下的人數,才近三千人了。要想繼續打下去是絕對不可能了,於是狼狽得撤了回去。
自此平家勢力一蹶不振。
如果您打麻將的水平臭到打十場輸九場,那我建議您還是別去打麻將了。
然而打仗則不然,它不同於麻將,麻將不打死不了人,但是平家這仗不打可是會江山易主的。盡管強弩之末的平家已經淪落到打十仗都輸十仗的悲慘境地了,但是政權的領導者們依然殊死地抵抗著,其精神之可嘉絕對堪比抗洪救災時的眾志成城。
我想您大概在納悶了,平家怎麼就那麼衰呢,打十仗連一仗都贏不了?
那我來告訴您,這還不只是「衰」所引起的!試想一下,一個天天跑「跌停板」的股票,誰會去買?同樣道理,已經輸得快要去當鋪脫褲子的政權,它上哪兒去徵兵?他的兵源可是只出不進的。而且其中所謂的「出」不單單是指戰死,更有可能是在戰場上的溜號。對於這種特級跌停板,退市是遲早的事情。
按照史書上那些改朝換代的記載,一般都是華麗地攻下了都城,華麗地處理了先前那個昏庸的執政者,華麗地進行前朝的善後工作,華麗地登基,華麗地宣布自己與前朝當政者與眾不同的華麗政策……
所以我在此廢話不多說了,直接跟大家交代些重要的東西吧。
1183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年輕人在日本的平安京劃了一個圈。
壽永二年(1183年)的7月28日,木曾義仲攻破了京都。後白河法皇迎來了屬於他的春天,因為他終於可以不用被幽禁在鳥羽殿里了。開心之餘自然少不了封賞,木曾義仲被授予「朝日將軍」的稱號,手下自然也被獎賞了不少「判」。「判」即是錢,「大判」是大票面的錢,「小判」是小票面的錢,票面的大小則取決於其鑄造時使用的黃金的量。
而就在攻破城池的那一天,本已打算給自己判死刑的平宗盛卻意外順利地帶著殘余的部隊和安德天皇以及「三神器」逃出了京都。
這里給大家介紹一下天皇即位時所供奉在三所神舍內的「三神器」,也就是天照神賜予天孫下界時的三件寶貝——草剃劍(早期被稱為「天叢雲」)、八咫鏡和八坂瓊曲玉(又名「八尺瓊勾玉」),世間簡稱它們為「劍、鏡、璽」,它們分別被安放在了熱田神宮門前、伊勢神宮內以及熱田神宮內。至於這三樣東西的歷史究竟如何源遠流長,足可以寫成一本名為《三神器的這些年》的書,所以請恕筆者不在此如挖墳般地研究了。
總之這三樣東西至今仍在日本皇室家族中代代相傳,它們的作用相當於我們中國皇帝的傳位玉璽,只是那三樣東西不能用來蓋章。
雖說至今幾乎沒人看到過那三樣寶貝旮旯,但是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哪天筆者我盛情邀請您去膜拜一下被種種史書描寫得神乎其神的三神器,您晚上可千萬別興奮得睡不著覺,希望越大可是會令失望也越大的哦!
說穿了這三樣東西就是:生銹的鐵劍一把、銅鏡一面、掛在胸前用於裝飾的無暇玉一塊。您要看?古董市場里遍地都是……
而且,這三樣寶貝因為戰亂加上地殼運動的關系,早就不知道沉睡在地球的哪個角落了——甚至我敢說是否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都是個問題了。而如今皇室供奉的三神器,則是根據史書上記載或者民間流傳的大概形象,仿製出來的贗品的贗品的贗品的贗品……(以下省略N個「的贗品」)
不過我要為自己辯解一下,這就像明知道世界上沒有神佛,但是有人依然會非常虔誠地相信他們的存在一樣,我在這里說的這些話也並沒有鄙視或者歧視日本文化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論事,捅破了那層神秘的窗戶紙般地說出來而已,請各位不要扔雞蛋。
我是戰地記者封存貝貝,我們繼續回到平安京的現場。
五歲的安德天皇雖然已經被平宗盛給綁架了,但是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必須再安排一位天皇來繼承皇位以穩定公家在民眾心中的威望。
按照當時皇位候補的順序來排,已故的高倉天皇第三皇子惟明親王和第四皇子尊成親王都有資格繼任成為新的天皇——當然哥哥肯定是比弟弟有資格些。
壽永二年(1183年)由於後白河法皇的愛妃丹後局的建議,法皇便將哥哥惟明親王踹到了一邊,大筆一揮讓年僅四歲的第四子尊成親王繼位天皇,即為後鳥羽天皇。
話分兩頭,木曾義仲在京都可謂是越來越不得人心。
比如說酒宴吧,好端端的宴席卻被這小子胡鬧成大家集體上座,然後每人發一碗「蓋澆飯」;再比如治軍方面,由於當時木曾義仲對皇室貢獻很大,軍隊里上到為將的,下到為兵的,一個個嘴裡噴著火焰,囂張的很;而木曾兄也對這些行為熟視無睹,在他眼裡成大事者沒必要去在意這種小節,何況他自己本人又是個出生在窮鄉僻壤之中的下巴老,哪還管得上這些狗屁的禮節,能打仗才是王道!
這就是活脫一鄉巴佬的形象嘛!
公卿貴族們看著剛剛趕走了平家,以為可以終於過上好日子了。然而現在又繼續受到木曾義仲的淫威,無不仰天長嘆,這日子沒法過了……
從小老師們就教育我們「謙虛使人進步」,木曾義仲同學就是我們的又一個「驕傲使人落後」的典型代表。
一直養精蓄銳的源賴朝憑借著自己靈敏的軍事嗅覺,知道自己期盼已久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
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源賴朝家。這下輪到源賴朝坐莊,打著勤王的旗號出兵了。宇治川之戰即將爆發,而討伐的對象就是木曾義仲這個土包子。
源賴朝連同自己的那兩位兄弟,也就是源范朝和源義經,分別從正面與側面對京都發動了猛烈的進攻。由於此次行動極其突然,木曾義仲在京都還沒在炕上把屁股坐熱,自己卻猶如被拍了一悶棍,連個屁都沒反應過來就發現已經火燒眉毛了。
打從一來到鐮倉開始,源賴朝就一直苦心經營著自己的公司。如此驕奢的軍隊怎能抵擋磨練了多年的源賴朝的大軍呢?
木曾軍倉皇地准備撤離京都,但是一路上卻被源義經的軍隊追著打,那場面恰似一群警察在圍堵一幫盜賊,熱鬧非凡。人家源賴朝這次可是有備而來的,豈能容你半路溜到深山老林里然後東山再起?
可憐木曾義仲一行人被打了又圍圍了又打,終於撤出了京都。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的他,終於有時間可以清點自己身邊的人數了,一、二、三、四、五……
問題來了,他在嘴裡「五」了半天愣是蹦不出那個「六」來——我想您也沒見過活了近三十歲卻連從一數到十都不會的人吧?
身邊就剩下了自己的小老婆巴御前、虎將今井兼平以及三名未被史書記錄下名字的騎兵,木曾義仲不禁萬念俱灰。
俱灰管俱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源賴朝可不會因為你「俱灰」了就放你一馬,仗還是要打的。
相傳那時木曾義仲熱淚盈眶地望著巴御前,念著多年的夫妻感情不忍心讓她與自己一同戰死在這里,就勸她快快離去。巴御前邊哭邊說:「讓我再為您戰一場吧!」源賴朝軍的名將土御師重正好迎面沖了過來,巴御前順手將他砍翻在地後削了腦袋,然後策馬而去,從此便從歷史舞台上消失了。
之後那三名騎兵也先後倒地,現在只剩下了今井兼平一人站在了他的身邊。
眼見著圍上來的源賴朝軍越來越多,木曾義仲與今井兼平撤退到了栗津松林。
虎將就是虎將,今井兼平瘋狂地射著箭矢,箭無虛發,每當箭矢被射了出去,總有敵人隨著弓弦之聲應聲倒地。源賴朝軍也彷彿看到了典韋再世,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但是木曾義仲可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他的坐騎一腳踩空在泥潭之中,連人帶馬陷進去半截。源賴朝軍的石田為久一看,好傢伙,得來全不費工夫!三下五除二地把木曾義仲的腦袋給割了下來。
今井兼平看到了自己侍奉依舊的主人的首級,不禁痛心疾首,自盡而死。
悲劇英雄木曾義仲那短暫而又充滿了傳奇性的三十年生涯,就此畫上了一個句號。他的崛起就如同項羽跟著他的叔父一樣,平步青雲;他對後世朝廷的功績就如同項羽在巨鹿之戰中頂住了秦軍的主力部隊一樣,功不可沒;他的滅亡就如同項羽的剛愎自用招致烏江自刎一樣,曇花一現;後人給予他的評價則更是如同項羽一般,毀譽參半。
再次回到本節的標題,為木曾義仲這位悲劇英雄感慨一下,他壯麗的人生可歌可泣,就像再世的楚霸王。
細節的確可以決定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