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湯姆·索亞歷險記》中 當「海盜」去這一段的主要內容
湯姆現在橫下了一條心。他又憂郁又絕望。他說自個兒成了無親無友、被人拋棄的孩
子,沒誰愛他。也許,等那些人發覺把地逼到這般田地時,他們會內疚的。他一直努力著以
便不出差錯,好好向上,但人們偏偏又不讓他那樣;既然他們一心要避開他,那就悉聽尊便
吧;就讓他們為了將要發生的事來責怪他好了——他們就這德性,隨他們去!話再說回來
了,像他這樣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哪有資格責怪人家呢?是的,是他們逼他鋌而走險的:他要
過犯罪的營生,別無選擇。
此刻他已快走到草坪巷的盡頭,學校的上課鈴聲隱隱在耳邊震響。一想到自己將永遠、
永遠也聽不到這熟悉的聲音,他禁不住啜泣起來——殘酷的事實怎能不令人難受呢,可這是
人家逼的呀。既然他們存心要把他投進冰窟,他只有認命的份——但他原諒了他們。想到這
里,他哭得更傷心了。
恰在此時,他遇到了他的鐵哥們兒喬·哈帕——他兩眼發直,顯然心懷鬼胎。不消說,
他倆正是「一條道兒上」的朋友。湯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邊哭邊說自己決意要離開這非人
生活的鬼學校和沒有同情心的家人,浪跡天涯,一去不回。最後他說希望喬別忘了他。
可巧,喬原來也正是特地趕來向湯姆告別,向他提出這樣的請求的。他媽媽因為他偷喝
乳酪揍了他一頓,其實他壓根兒沒喝,嘗都沒嘗過,根本不知道那回事。明擺著的,她討厭
他了,巴望他走開。既然她這么想,他除了順從,還能怎麼樣呢?但願她能開開心,永遠不
會後悔是自己把可憐的兒子趕出家門,讓他置身冷酷的世界,去受罪,去死。
兩個孩子一邊傷心地趕路,一邊訂立了一個新盟約,發誓互幫互助,情同手足,永不離
分,除非死神硬要來拆散他們,讓他們獲得徹底的解脫。接著,他們就開始擬訂行動計劃。
喬提議去當隱士,遠離人群,穴居野外,靠乾麵包維生,等著終於有那麼一天被凍死、餓
死、傷心而死。不過,聽罷湯姆一席話後,他也認為干犯罪的勾當並不賴,於是欣然同意去
當海盜。
在聖彼得堡鎮下游三英里的地方,密西西比河寬約一英里多,那兒有個狹長的、林木叢
生的小島。島前有塊很淺的沙灘,這地方是塊秘密碰頭的風水寶地。島上荒無人煙,離對岸
很近,緊挨著河岸還有片茂林,人跡罕至。於是他們相中了這個傑克遜島。至於當海盜後,
該打劫誰,他們倒一點也沒動腦子。接著,他們找到了哈克貝利·費恩,他馬上就入了伙,
因為對他來說,隨遇而安慣了,他反正是無所謂。不久,他們便分了手,約好在他們最喜歡
的時刻——半夜,在鎮子上游兩英里遠的河岸上一個僻靜處碰頭。那兒有隻小木筏,他們打
算據為己有。每個人都要帶上釣魚的鉤子和線,以及各自用秘密招術——也就是照強盜們那
樣子偷來物什,並以此來裝備自己。天剛擦黑,他們就已經在鎮子里揚出話來,說人們很快
就將「聽到重大新聞」,如此這般以後,他們自是得意不已。凡是得到這種暗示的人,都被
——關照「別吭聲,等著瞧」。
夜半光景,湯姆帶著一隻熟火腿和幾件小東西趕來了。他站在一個小懸崖上的一片又密
又矮的樹林里。從懸崖往下望就能瞧見他們約好的碰頭處。這是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四周一
片寂靜。寬闊的河流海洋般靜卧著。湯姆側耳聽了會兒,沒有什麼聲音來攪擾這一片寧靜。
於是他就吹了聲口哨,聲音雖然低,可卻清晰可辨。懸崖下立即有人回應。湯姆又吹了兩
聲,也得到了同樣的回應。然後他聽到一個警惕的聲音問:
「來者何人?」
「我乃西班牙海黑衣俠盜,湯姆·索亞。爾等何人?」
「赤手大盜哈克·費恩,海上死神喬·哈帕。」
這兩個頭銜是湯姆從他最愛看的書里,挑出來封給他倆的。
「好,口令?」
兩個沙啞的聲音,在一片岑寂中,幾乎同時,低低地喊出一個可怖的字:
「血!」
於是湯姆就把他那隻火腿,從崖上扔下去,自己也跟著滑下來,這一滑他的衣服和皮肉
都掛了彩。其實有一條坦直的小道直通崖下,但走那條太平坦、沒有危險的路反倒讓海盜覺
得沒有刺激。
海上死神帶來了一大塊咸豬肉,這幾乎累得他精疲力盡。赤手大盜費恩偷來了一隻長柄
平底煎鍋,外帶些烤得半乾的煙葉,幾個玉米棒子,准備用來做煙斗。不過除了他自己以
外,這幾個海盜沒誰抽煙,也不嚼煙葉。西班牙海黑衣俠盜說,無火不成事。這真是靈機一
動,而當時在那一帶,人們幾乎還不知道有火柴。他們看見一百碼遠的上游處一隻大木筏上
有堆冒煙的火,就溜過去取了火種來。他們故意裝出一臉驚險,不時地說一聲:「噓!」忽
然手指壓著嘴唇停下來。他們手握想像中的刀柄前進,陰沉著臉低聲發布命令,說只要「敵
人」膽敢動一動,就「殺無赦」一掃干凈,這樣「死人是不會說三道四的」。他們明知撐筏
人到鎮上商店采購物品或是喝酒找樂去了,但仍然按偷盜的慣例來盜船。
他們很快就撐舟棄岸,由湯姆任指揮,哈克劃右槳,喬劃前槳。湯姆站在船中間,眉峰
緊鎖,抱臂當胸,低沉而又威嚴地發著口令:
「轉舵向風行駛!」
「是——是,船長!」
「把定,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長!」
「向外轉一點?」
「完畢,船長!」
幾個孩子穩穩當當、始終如一地將木筏向中流劃過去。這些口令不過是為了擺擺派頭而
已,並不表示特別的意思,僅此而已。
「現在升的是什麼帆?」
「大橫帆、中桅帆、三角帆,船長。」
「把上桅帆拉起來!升到桅桿頂上,喂,你們六個一齊動手——拉起前中桅的副帆!使
點勁,喂!」
「是——是,船長!」
「拉起第二接桅帆!拉起腳索,轉帆索!喂,伙計們!」
「是——是,船長!」
「要起大風了——左轉舵!風一來就順風開!左轉,左轉!
伙計們,加把油!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長!」
木筏駛過了中流,孩子們轉正船頭,緊接著奮力劃槳。水流不急,流速不過二三英里,
之後的三刻鍾里,幾乎沒誰吭一聲。現在木筏正劃過那隱約可見的鎮子。兩三處燈火閃爍,
顯示著鎮子的方位,它在星光點點,波光粼粼的河對岸,平靜而安詳地躺著,竟沒有察覺眼
皮底下發生著怎樣驚人的一樁大事。黑衣俠盜交叉著雙臂,站在木筏上一動不動。他在「最
後再看一眼」,那給了他歡樂又帶來苦悶的地方,並希望「她」此刻能看見他在白浪滔天的
大海上,直面險惡和死亡,毫無懼色,一臉冷笑,從容赴死。他稍稍動用了一點想像力,就
把傑克遜島移到了一眼望不到的地方,因此他「最後再看一眼」那個鎮子時,雖然有些傷
感,卻也不乏慰藉。另外兩個海盜也在和故鄉惜別,他們望了許久,以致差點兒讓急流把木
筏沖過那個島去,好在他們及時發現了這一險情並設法阻止了它。凌晨兩點鍾光景,木筏在
島子前面二百碼的沙灘上擱淺了。於是他們就在水裡趟來趟去,把帶來的東西都搬到岸上。
筏上原有的物件中有塊舊帆,他們用它在矮樹叢里隱蔽處搭了個帳篷。他們把東西放在帳篷
里,自己卻效仿海盜的做法,天氣晴爽時,就睡在外面。
在距離樹林深處二三十步遠的地方,他們緊挨著一根倒伏於地的大樹干生起火,架起平
底煎鍋燒熟了些鹹肉當晚餐,還把帶來的玉米麵包吃掉了一半。遠離人群,索居荒島,在這
么一片原始森林裡自由自在地野餐,似乎妙趣無窮,他們說不打算迴文明世界了。烈焰騰
騰,輝耀著他們的臉龐,也照亮了他們用樹干撐起的那座林中聖殿,還把流光鍍到那些光滑
得似油漆過一般的樹葉上和那些綴著花朵的青藤上。
幾個孩子吃完最後一塊鬆脆的鹹肉和一些玉米麵包以後,就心滿意足地倒在草地上。他
們本來還可以找個更清涼的地方,但如此熱烘烘的篝火,如此浪漫的情調,他們實在難以割
舍。
「這不是蠻快活的嗎?」喬說。
「賽過活神仙!」湯姆說,「要是那幫小子能瞧見咱們,他們會怎麼說?」
「怎麼說?哈,他們會神往得要命——喂,你說對不對,哈克!」
「我猜是這樣,」哈克貝利說,「不管怎樣講,我挺喜歡這兒。就這么生活,我覺得再
好也不過了。平常我連頓飽飯也沒吃過——而且這兒也沒誰來欺負你。」
「我也喜歡這種生活,」湯姆說,「你不必一大早就起床,也不必上學,也不必洗臉,
他媽的那些煩心事兒都不必幹了。喬,你要知道,海盜在岸上時,是什麼事都不必乾的,可
是當個隱士呢,他就老是得做禱告、禱告,這樣他就沒有一丁點兒開心事,始終是孤鬼一
個。」
「嗯,是呀,是這么回事,」喬說,「不過你知道,我當初沒怎麼想這事。現在試過以
後,我情願當海盜。」
「你要知道,」湯姆說,「現在隱士們不大吃香了,不像古時候那樣子,可海盜一直就
沒誰敢小瞧過。而且做個隱士,就得找最硬的地方睡覺,頭上纏粗麻布、抹著灰,還得站在
外面淋雨,還有——」
哈克問:「他們頭上纏粗麻布、抹著灰幹嘛?」
「我不清楚。不過他們非這么做不可。隱士就得這樣。你要是隱士,你也得這么做。」
「我才不幹呢,」哈克說。
「那你怎麼干?」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幹。」
「哼,哈克,你必須這么做,逃是逃不掉的。」
「嗐,我就是不去受那個罪,我會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哼,說得真好,那你就成了一個道道地地的懶漢隱士,太丟人現眼了。」
赤手大盜正忙著別的事,沒有答話。他剛挖空一隻玉米棒子,現在正忙著把一根蘆桿裝
上去作煙斗筒子,又裝上煙葉,用一大塊火紅的炭把煙葉點著,然後吸了一口,噴出一道香
噴噴的煙來——此刻他心曠神怡,愜意極了。旁邊的兩個海盜看著他這副十分氣派的痞相,
非常羨慕,暗下決心,盡快學會這一招。哈克說:
「海盜一般要幹些什麼?」
湯姆說:「嘿,他們過的可是神仙日子——把人家的船搶到手再燒掉,搶了錢就埋到他
們島上那些陰森森的地方,那地方神出鬼沒。他們還把船上的人通通殺光——蒙上他們的眼
睛,讓他們掉到海里去。」
「他們還把女人帶回島上,」喬說,「他們不殺女人。」「對,」湯姆表示贊同地說,
「他們不殺女人——真偉大!
那些女人也常常是些漂亮的婦女。」
「他們穿的衣服也總是很講究的!哦,還不止這些!,他們穿金戴銀,」喬興致勃勃地
說。
「誰呀?」哈克問。
「嗐,那些海盜唄。」
哈克可憐兮兮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我看憑我這身打扮不配當海盜,」他說,懊喪之情溢於言表。「可我除了這一身再沒
有衣服了。」
不過另外兩個夥伴安慰他說,只要他們行動起來,好衣服很快就會到手。他們對他講,
雖然按一般慣例,手面闊的海盜一開始就講究,但他開始時穿著雖破,這也是允許的。
他們的談話漸漸平息了,小流浪漢們困了,上下眼皮打起了架。赤手大盜的煙斗從手中
滑到地上,他無憂無慮、精疲力盡地睡著了。海上死神和西班牙黑衣俠盜卻久久不能成眠。
既然那兒沒有人強行讓他們跪下大聲地做禱告,他們就躺在地上,只在心裡默默祈禱。其實
他們內心根本不想禱什麼告,可他們又怕不這樣會惹上帝發怒,降下晴空霹靂。很快他們也
迷迷糊糊起來,——可偏偏又有什麼東西在「搗鬼」,不讓他們睡去。那是良心那個傢伙。
他們害怕起來,隱隱約約覺得從家裡逃出來是個錯誤。一想到偷肉的事情,他們更加難受。
他們試圖安撫自己的良心,說以往他們也多次偷過糖果和蘋果,可是良心並不買這個帳。最
後,他們似乎覺得有一個事實是不容迴避的,那就是偷糖果之類不過是「順陽手牽羊」,而
偷鹹肉和火腿等貴重東西就正兒巴經是偷竊了——《聖經》曾就此明文禁止過。所以他們暗
下決心,只要還在當海盜,就不能讓偷竊的罪行玷污他們海盜的英名。後來良心同意跟他們
和解了,這兩個令人費解而又矛盾重重的海盜才心安理得地睡著了。 英文
早晨,湯姆一覺醒來,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他坐起來,揉揉眼,向周圍看了看。很
快他想了起來。此時正值涼爽的、灰濛蒙的黎明時分,林子里一片靜謐,給一種甜蜜的安息
與和平的氣氛圍擾著。樹葉兒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聲音打擾大自然的酣眠。露珠兒還逗留
在樹葉和草葉上。一層白色的灰燼蓋在那堆火上,一縷淡淡的煙直飄向天空。而喬和哈克都
還睡得正香。
這時,林子深處有隻鳥兒叫了起來,另一隻發出應和。隨後又聽見一隻啄木鳥啄樹的聲
音。清淡的晨光漸漸發白,各種聲音也隨之稠密起來,大地萬物,一派生機。大自然從沉睡
中醒來,精神抖擻地把一片奇景展現在這驚奇的孩子的眼底。一條小青蟲從一片帶露的葉子
上爬過來,不時地把大半截身子翹在空中,四處「嗅一嗅」,接著又向前爬——湯姆說它是
在打探。這條小蟲自動爬近他身邊時,他像一塊石頭一樣凝然不動,滿心希望它能爬得再近
些。那條小蟲一會兒繼續向他爬過來,一會兒又好像改變了主意,打算往別處去。他的希望
也隨之一會兒高漲,一會兒低落。後來,小蟲在空中翹起身子,考慮良久,終於爬到湯姆腿
上來,在他身上周遊,於是他心裡充滿了歡樂——因為這就表示他將要得到一套新打扮——
毫無疑問,是一套光彩奪目的海盜制服。這時,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了一大群螞蟻,正忙著
搬運東西;其中一隻正用兩條前肢抓住一隻有自己身體五倍大的死蜘蛛,奮力往前拖,直拖
著它爬上了樹干。一隻背上有棕色斑點的花大姐趴在一片草葉的葉尖,湯姆俯下身子,對它
說:「花大姐,花大姐,快回家,你的家裡著火啦,你的娃娃找媽媽。」於是它就拍著翅兒
飛走了,回家去看到底怎麼了——湯姆對此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為他早就知道這種小蟲子
容易相信火災的事情,頭腦又簡單,被捉弄過不止一次了。不久,又有一隻金龜子飛過來,
不屈不撓地在搬一個糞球;湯姆碰了一下這小東西,看它把腿縮進身體裝死。這時很多鳥兒
嘰嘰喳喳鬧得更歡了。有一隻貓鵲——一種北方的學舌鳥——在湯姆頭頂上的一棵大樹上落
下來,模仿著它附近別的鳥兒的叫聲,叫得歡天喜地。隨後又有一隻樫鳥尖叫著疾飛而下,
像一團一閃而過的藍色火焰,落到一根小樹枝上,湯姆幾乎一伸手就能夠到它。它歪著腦
袋,十分好奇地打量著這幾位不速之客;還有一隻灰色的松鼠和一隻狐狸類的大東西匆匆跑
來,一會兒坐著觀察這幾個孩子,一會兒又沖他們叫幾聲。這些野生動物也許以前從未見過
人類,所以它們根本不知道該不該害怕。此時自然界的萬物全都醒來,充滿了活力。這兒那
兒,一道道陽光如長矛一般從茂密的樹葉中直刺下來,幾只蝴蝶扇著翅膀,在翩翩起舞。
湯姆弄醒了另外兩個強盜,他們大叫一聲,嘻嘻哈哈地跑開了;兩分鍾以後,他們就脫
得赤條條的,跳進白沙灘上那片清澈透底的水裡互相追逐,滾抱嬉戲。寬闊的河流對面,遠
遠的地方,就是那個村莊,而他們並不想念。可能是一陣湍流也可能是一股上漲的潮水,沖
走了他們的小木筏。他們卻為此感到慶幸。因為沒有了木筏,就像是燒毀了他們與文明世界
間的橋梁,斬斷了他們回返的念頭。
他們回到露營地時,神采奕奕,興致勃勃,卻也飢腸轆轆;不久他們把那篝火又撥旺
了。哈克在附近發現了一眼清泉,孩子們就用闊大的橡樹葉和胡桃樹葉做成杯子,他們覺得
這泉水有股子森林的清香,完全可以取代咖啡。喬正在切鹹肉片做早餐,湯姆和哈克讓他稍
候片刻;他們來到河邊,相中了一個僻靜之處,垂下魚鉤,不長時間就有了收獲。還沒到讓
喬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他們就拿回來幾條漂亮的石首魚,一對鱸魚和一條小鯰魚——這些魚
足夠一大家人飽餐一頓。他們把魚和鹹肉放到一塊煮,結果讓人驚訝的是:魚的味道竟然這
么鮮美。他們不知道淡水魚越趁活燒吃,味道越鮮美;另外,他們也沒有想到露天睡覺、戶
外運動、洗澡以及飢餓會使食慾大增。他們並不明白飢者口中盡佳餚的道理。
吃罷早飯,他們就往樹蔭底下隨便一倒,哈克抽了一袋煙;然後大家往樹林里去,去探
險。他們信步走去,一路跨朽木,涉雜林,穿過高大的樹木林,這些大樹披垂著一根根葡萄
藤,好像王冠上垂下來的流蘇。他們時不時地遇到一些幽僻的地方,地面長滿青草,綻放著
鮮花,宛如塊塊鑲著寶石的綠色地毯。
他們看到了很多令人欣喜的東西,不過並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們發現這個島
大約有三英里長,四分之一英里寬,離河岸最近的地方只有一條狹窄的水道相隔,不足二百
碼寬。他們差不多每個鍾頭就游上一次泳,所以等他們回到宿營地時,已過去了半個下午。
他們餓壞了,顧不得停下來捉魚來吃,對著冷火腿,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吃罷就躺到蔭涼下
說話。說著說著就斷斷續續了,終於他們止住了話頭。周遭的寂靜、森林中的肅穆以及孤獨
感,慢慢地對這幾個孩子的情緒發生了作用。他們開始沉思默想。一種莫名的渴望漸漸爬上
他們心頭——那是越來越強烈的思鄉情緒。連赤手大盜費恩都在緬懷他從前睡覺的台階和那
些大空桶。但是他們對這種軟弱感到害臊,沒有一個人有勇氣把心事公諸於眾。
有一段時間,幾個孩子隱隱約約地聽到遠處有一種奇怪的聲響,就像你不特別留神時聽
到的鍾擺的滴嗒滴嗒聲。但後來這種神秘的聲響越來越大,他們不得不弄清楚。孩子們愣了
一下,互相對望一眼,接著像在側耳細聽。過了好久沒有聲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後來,
一陣沉悶的隆隆響聲從遠處滾盪而來。
「什麼聲音!」喬小聲驚呼。
「我也不清楚。」湯姆低聲說。
「那不是雷聲,」哈克貝利說,聲音里帶有驚恐,「因為雷聲——」
「你們聽!」湯姆說,「聽著——別吭聲。」
他們等了彷彿好多年似的,這時劃破寂空才又傳來一陣沉悶的隆隆響聲。
「走,去看看。」
他們一下子跳起來,趕忙朝鎮子方向的岸邊跑去。他們撥開河邊的灌木叢,偷眼往水面
觀瞧。那隻擺渡用的小蒸汽船在鎮子下游大約一英里的地方,順流而下。寬大的甲板上像是
站滿了人。另外有好多小船在渡船附近劃動,漂來漂去,可孩子們卻吃不準船上的人在干什
么。後來,渡船邊突地冒出來一大股白煙,它似閑雲一般彌散升騰開來。與此同時,那種沉
悶的聲音又灌進他們的耳鼓。
「我知道了!」湯姆喊著,「有人淹死了!」
「是這么回事!」哈克說,「去年夏天,比爾·特納掉到水裡時,他們也就這樣子的;
他們向水面上打炮,這能讓落水的人浮到水面上來。對,他們還用大塊麵包,灌上水銀,放
在水面上浮著。無論什麼地方有人落人,麵包就會徑直漂過去,停在出事的地方。」
「對,我也聽人講過這事,」喬說,「不知道是什麼使麵包那麼靈。」
「哦,大概不是麵包自身有那麼靈,」湯姆說,「我估計多半是人們事先對它念了咒
語。」
「他們可不念什麼咒語呀,」哈克說,「我親眼所見,他們不念咒語。」
「唉,那就怪了,」湯姆說,「不過也許他們只是在心裡默念。他們肯定念咒,這是明
擺著的。」
另外,兩個孩子認為麵包無知無覺,如果沒有人給它念咒語,它去干這么重大的事情,
決不會幹得那麼出色。所以他們同意湯姆說的有道理。
「哎呀,現在要是我也在現場就好了。」喬說。「我也這么想,」哈克說。「我情願拿
很多東西來換,讓人家告訴我是誰被淹死了。」
幾個孩子仍在那兒聽著,看著。突然一個念頭在湯姆腦海里一閃,他恍然大悟地喊道:
「夥伴們,我曉得是誰淹死了——就是咱們呀!」
他們立刻覺得自己宛然成了英雄。這可是個可喜可賀的勝利。由此可見還有人惦記他
們,有人哀悼他們,有人為他們傷心斷腸,有人為他們痛哭流涕。那些人一想到自己曾經對
這幾個失蹤的苦孩子怎麼怎麼不好,良心上就會受到譴責,就會愧疚不已,可是悔之晚矣。
頂頂重要的是,全鎮子的男女老少一定都在談論這幾個淹死的人,而別的孩子見他們如此聲
名顯赫,既羨慕又忌妒。這真不賴。一句話,海盜當得值!
天色向晚,渡船又回到鎮口擺渡去了,其餘的小船也不見了。海盜們也回到了宿營地。
他們想到自己新得的榮耀,想到給鎮里人惹的響當當的麻煩,感到心滿意足高興極了。他們
捉了魚,做了晚飯吃罷後,就猜想起鎮里人會怎麼想他們,會怎麼說;想像著人們為他們心
急火燎的情形,心裡十分滿意——當然這是他們自己的感覺。可是,當茫茫夜色罩住大地,
他們就漸漸停止了談話,坐在那裡,望著火堆,心不在焉。這會兒,興奮勁兒過去了,湯姆
和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裡的某些人對這樣過火的玩笑決不會像他們那樣覺得開心。一陣恐
懼襲上心頭。他們不安起來,心情沉重,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兩口氣。後來喬膽怯地抹著彎兒
試探另外兩個海盜的意思,想知道他們對回到文明世界去抱什麼態度——不過不是馬上就回
去,只是——
湯姆奚落了他一番,給他兜頭潑了瓢冷水。尚未加盟的哈克現在站在了湯姆一邊。於是
那個動搖分子馬上為自己「辯護」,極力開脫自己,不想被膽小、想家的毛病損害了自家形
象。叛亂總算暫時平定了下來。
夜色漸深,哈克打起盹來,不久便鼾聲大作。喬也跟著進入了夢鄉。湯姆用胳膊肘支著
頭,定睛看著他倆,很長時間,一動不動。最後,他雙膝撐地小翼翼地站起來,在草地里和
篝火的閃亮處搜尋。他撿起幾塊半圓形的梧桐樹的白色薄皮,仔細看了看,最後選中兩塊中
意的。然後他就在火堆旁跪下,用他那塊紅硯石在樹皮上吃力地寫了幾個字;他把一塊捲起
來,放到上衣口袋裡,另一塊放在喬的帽子里,他把帽子挪遠了一點後又在裡面放了些被小
學生視為無價之寶的東西——一截粉筆;一個橡皮球;三個釣魚鉤和一塊叫做「純水晶球」
的石頭。然後他就踮著腳尖,非常謹慎地從樹林中溜出去,直到後來他認為別人已經聽不見
他的腳步,就立刻飛腳向沙灘那邊直跑過去。